念奴嬌·過洞庭

南宋張孝祥有一首詞《念奴嬌·過洞庭》,詞云: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鑑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銀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髮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張孝祥,字安國,號於湖居士,曾任廣南西路經略安撫使,“嘗慕東坡,每作為詩文,必問門人曰:‘比東坡如何?’”。

宋孝宗乾道二年,他從桂林北歸,途經洞庭湖,即景生情,寫下這首詞。詞人在歷經劫波之後,被靜觀的美景觸動心弦,希冀能和宇宙相對話、相交流。一如川端康成的《雪國》結尾,“銀河好像嘩啦一聲,向心坎上傾瀉下來”。清·王闓運在《湘綺樓詞選》評說:“飄飄有凌雲之氣,覺東坡《水調》猶有塵心。”

青草湖和洞庭湖一南一北,水體相連。在古代,青草洞庭兩名長期連用。元末明初詩人唐溫如的詩作《題龍陽縣青草湖》,即是標題用青草湖之名,而詩文中則使用洞庭湖:“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髮多。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李白《廬山謠》詩云:“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黃雲萬里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說的是黃雲萬里改變了風的顏色,“更無一點風色”,則說的是洞庭青草湖上,沒有一點風的痕跡。

南朝·宋·謝靈運《齋中讀書》:“矧迺歸山川,心跡雙寂寞。”

杜甫《屏跡三首》其二詩云:“杖藜從白首,心跡喜雙清。”行跡是表、心靈是裡,指心地、行為高潔,沒有塵俗之氣,對應“表裡俱澄澈”。

蘇軾《西江月》雲:“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然北望”,“孤光自照”,皎潔的孤月之光照見自己。

南朝·陳·江總《入攝山棲霞寺》詩:“淨心抱冰雪,暮齒逼桑榆。”淨心,清淨無妄之心。王昌齡有“一片冰心在玉壺”之句。 “肝膽皆冰雪”,心地純淨,襟懷磊落。後有辛棄疾《水調歌頭》雲:“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

宋·釋道原《景德傳燈錄》雲:“龐居士參問馬祖雲: ‘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祖雲: ‘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原指一氣呵成、貫通萬法。西江,西來的長江。

《詩經·小雅·大東》雲:“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鬥,不可挹酒漿”,南方箕星雖象箕,卻不可用來簸米糠。北斗七星雖然象鬥,卻不可用來舀酒漿,好比政府官員羅列各職,卻是虛列無所作為。屈原《九歌·東君》則反其意而用之,“援北斗兮酌桂漿”。李商隱《自桂林奉使江陵途中感懷寄獻尚書》雲:“前席驚虛辱,華樽許細斟。”

蘇軾《前赤壁賦》:“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又《念奴嬌·中秋》雲:“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風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風,翻然歸去,何用騎鵬翼。水晶宮裡,一聲吹斷橫笛。”《詩·唐風·綢繆》雲:“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图片来源:明慧周报

全詞意境唯美,飄然出塵,可以用白話文這樣來表達:

洞庭湖和青草湖連成一片,中秋將至,一絲風吹過的痕跡都沒有。浩浩蕩蕩的湖面,就像無邊無際美玉般的原野,承載著我的一葉扁舟。皎潔的明月在湖面灑下光輝,燦爛的銀河與月光交相輝映,映出秋水共長天一色,上下里外都是一片空明澄澈。我安適地體會這空靈的月夜,內心如飲甘怡,那種通透的美妙無法對你訴說。

回想嶺南任上的這一年,孤月之光照我襟懷,可鑑我一腔肝膽冰雪般的磊落純潔。而今鬢髮稀疏,衣袖涼薄,帶著些零落的寒意,平靜安穩地泛舟在這無垠水面的浩渺空闊。我汲盡西來的長江水,斟滿北天的七星杯,天地萬像都是我的賓客。敲擊著船舷獨自長嘯,怡然自得,渾然忘我,怎能記得今宵是何年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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