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宿舍胡石根与胡春华同学

作者:橡溪

北京大学中文系,全称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实由两个学问完全不同的专业组成:一个是理性实证的语言学汉语专业,另一个是研究形象思维的文学专业。简单地讲,汉语专业,上的课就是为将来编字典、语法书,纠正社会上错别字、病句打下专业知识基础;文学专业大学四年上的课就是研读小说、诗歌、剧本这些文学作品,为将来研究、批评、编辑文学作品打下专业知识基础。至于文学创作,开学第一天系里的教育就是想当作家,上北大中文系是进错了门,讲失败典型刘绍棠同学的故事,不能当专业,只能业余搞搞。语言、文学专业外,还有一个古典文献专业,搞古籍整理,招生不定期,我们在学时,就没有本科生。那位积极参与六四学生运动,清查时隆冬游泳偷渡到澳门,后来著书立说,成为六四研究历史学家的吴仁华,就是古典文献专业78级的。

中文系无论什么专业,入校后均需上两年必修中文基础课程,各专业同学大学一、二年级都在一间教室里上大课,抬头不见低头见,日久自来熟。大三、大四进入专业课程,不同专业的同学上课才分开,但选修课则不限专业,愿听的均可进教室入座,无人查问。

中文系男生住的32楼,系58年大跃进时北大学生在教授住的小洋楼院落燕南园的南面,土法上马建起的数栋灰砖四层简易楼之一,中文系大系人多,占了三层四层,东语系、西语系占了一层二层。六个人共住一间十几平方米屋子,如果同时都从双人床上下地,连立脚的空间都够呛。楼东西两头是水房,里间是厕所茅坑,外间是水龙头洗漱台,这是大家早晚碰头会面的地方。本科四个年级同学混住,彼此即便叫不准名字,至少脸熟。

我们79级,汉语专业大概二三十人,文学专业有五十多个人。那时中国考大学最热门的专业,理科是数学、物理,文科是文学。北大这几个系,大致囊括了全国各省市的高考状元,我们79级中文系文学专业班,当时最有名的是全国文科高考状元王友琴,同学里各省的状元,比比皆是。后来北大走红的专业,比如爬官捷径法律系,仅以体育特招生著名,年年运动会上逞威风。也难怪,那时中国只有宪法、婚姻法,刑法是我上大学时才搞出来,经常奇怪法律系同学,就那么几本法律小册子,怎么需要大学读四年?

汉语专业班据说很少第一志愿报汉语专业的,都是冲着北大中文系的大名,根本不知道还有文学、汉语专业之分。有些汉语班的同学,不喜欢枯燥乏味的语言学,更喜欢生机勃勃的文学,入学闹过转专业,比如我们系研究明清小说的沈天佑老师的公子沈群,但系里无一例通融允许的。

大致文学是同生活贴得最紧密的专业,毕业后工作弹性大,受中国传统文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影响,不少同学立志从政,图谋将来政坛上有一番大作为。那时总书记是胡耀邦,共青团元老,全党上上下下都把团干部做为接班人培养。最时髦的仕途捷径,是到北大团委混。团委能有什么实事?无非就是出出小报、墙报,操办共青团员文娱活动,这些都是文学专业同学最擅长的拿手好戏,极易从其他文理科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毕业后留北大团委工作,先当个宣传部长,然后再努力上位做团委书记。那时北大团委书记是当然的团中央、全国青联常委,从那个位置再去党政机关,立马可成全国瞩目的接班人明星。远的楷模是政治局五常委之一的胡启立;近的表率就是上届师兄们,比如我们78级中文系文学专业班的潘维明同学,毕业留校任北大团委宣传部长、团委书记(前任李克强),北大党办主任,没两年就被外派任命为上海市委常委兼宣传部长,坐到当年张春桥的位置上。另一位他同班同学刘晓峰,接任他北大的位置,也是没几年就外派到青海任格尔木市市长,八九年回京任炙手可热的中央体改委体改所副所长。同学们聊天,扯到从政抱负,目标至少是副国级,省部级早已不在话下!

有同学保存了一张老照片,题为《1983年7月校团委欢送团委工作的79届毕业生》——严格的写法,应该79级或83届。照片上我们79级中文系文学班混团委的同学之多,着实令我吃惊。前排居中,是我同宿舍的李景强;前排认出了同班的陈晓海、毛京、张黎明、张元坤,中排认出了陈志强,后排居中是班长贺绍俊,右起第五是斜对门的何拓宇,右起第四是班党支部书记王郑生,右起第三是同宿舍的赵仕仁,右后角站着的第一人,则是当年的北大团委书记、当今的中国总理李克强!

没有同学会想到,那时低调如此的北大团书记李克强,竟会贵为共和国总理;也没有同学会想到,三十三年后他返校前,公安部门竟会封锁校园,禁止师生出入教室、宿舍,警察、便衣把守路口,一群潜水员把几尺深的未名湖底摸了个遍。

我们班积极在校团委效力的人虽多,最终走仕途能上高位却缺如。大致那时老北大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的道统尚存,人文气十足的文学专业同学,骨子里多少或被熏陶些,在中国社会复杂多变的现实冲击下,早晚会露出马脚,自行其是,与当局鼓吹的主旋律跑调。

同宿舍的河北人李景强,既非党员,连班干部都不是,却被北大团委书记安徽人李克强看中,毕业留校,被任命为自己的最核心的下属——团委宣传部长,暴出最大的黑马。光从名字上看,他俩还真像同宗的堂兄弟,缘分非浅。同在团委混的班党支部书记王郑生,曾恨恨地说,这应该是景强一辈子当过最大的官!还果然被他说中。

我这位同屋,官场经验为零,我毕业即发配到南京,留校工作与继续读研究生的老同学写信向我抱怨,说李景强去团委后,一身黑呢大衣,大背头,一副中央大干部派头,遇到老同学,视之如草芥!据说他很快有了一个家是军队高干的经济系81级的女朋友,在团委的一间办公室里筑巢同居,过起小日子,被无数盯着他官位眼红的政敌抓住了小辫子,告他身为团委领导干部,却公然带着学生违犯未婚不得同居的校规(大学时班上陈文军同学因之与其技术物理系女老乡,双双被处分),不适于再做学生工作,结果黯然去职调到东郊的一所小高校北京经济学院,教了一辈子语文课。

党支部书记王郑生大概是班上做得最大的干部。他入学前当过兵,退伍后曾短期在金融机构供职,毕业即分配到中共中央宣传部文艺局任文艺处处长,这可是以前党主席毛泽东夫人江青出道时的职位,掌管全国除文学外所有文艺(影、视、剧、画、摄影)公演展出的审批大权。我被贬到江苏出版局少儿编辑室编儿童读物时,一向交好的这位老同学,时常惦念,给落寞南京的我来信、寄资料,每次都是我们地方省局办公室主任大人毕恭毕敬地捧着,亲自上门递交到我手中,其信封上“中共中央宣传部”的大红字落款,着实威风,给我长气不少。王同学六四前已是副局级的巡视员,内定要接文艺局局长的职位。五月中旬大学生天安门广场绝食后,声援的游行队伍天天从六部口中宣部大门前经过,骄阳似火,王同学于心不忍,自费买了绿豆,请机关食堂师傅帮忙,熬了大桶绿豆汤,抬到大门口供游行队伍解渴。六四后他在党内核心部门的仕途中断,被贬到群众团体,给了一个中国摄影家协会分党组副书记闲职,终成颇有造诣的摄影家。

王郑生同宿舍的何拓宇,毕业后并未进入仕途,而是进入北京出版社的《十月》杂志编辑部,后来去香港发展,不久又回到内地开创中国最早的旅游规划行业,来往各地政要之间,不时被问到是否熟识团中央第一书记转任河南省第一把手的“皇储” 李克强,何拓宇笑答道:“我每次去克强家,他总是吩咐太太,‘不要泡茶,小宇不喝茶,喝咖啡,要给他冲咖啡’!”2007年春,45岁的何拓宇跳楼自杀。

六四对中国政坛上的北大人,打击巨大。北大五十年代的团委书记,中共政治局五常委之一,内定接班人的胡启立,坚决站在总书记赵紫阳这一边,支持开放新闻自由,反对戒严北京,动用军队镇压学生,双双被撤职为民。

我们同楼道的中文系78级文学专业师兄潘维明,上海人,八七年导致胡耀邦下台的学潮中,他因同情学生,镇压不力,被学潮事件中大出风头的上海市长江泽民参了一本,胡耀邦下台当日,即被中央通知与被调离的市委书记芮杏文同机飞北京,芮任书记处书记,江由市长晋升市委书记,潘则被撤销市委常委与宣传部长的职务,责成去中央党校学习反省。后来给了他上海电机厂党委副书记的闲职,闲到同学们常在北大社团活动中看见他的身影。88年五四北大九十年校庆,最受北大同学追捧的返校校友,不是时任党中央政治局常委的胡启立、北京市长陈希同,而是刚因学潮被开除出党的中国科技大学副校长方励之。他在塞万提斯像下的讲演,比北大官方校庆仪式,吸引了更多的同学。听众中前排端坐的校友,赫然可见前潘部长。六四血案发生后,据说潘维明领衔签名公开退党,那党岂是可以随便进出的?按党规主动退党者必须按被动开除者严惩。潘同学党籍公职双开除后,“先后开办过书店、饭馆、咖啡剧场、文化公司等”,没两年就又出现在党报上:“前任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长潘维明,被控于一九八六年至九一年初诱骗奸淫多名妇女并嫖娼,由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流氓罪一审判刑四年。”据云有北大法律系校友为其辩护:且不说事实真伪,就刑期比照刑法条款,通奸无刑责,嫖娼按《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六条,“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四年徒刑,于法何在!潘同学后来发明“WIDEPAN专业全景照相机”,“被业内誉为中国最有成就的特色摄影艺术家,网络上的摄影发烧友往往以大师尊称”。

另一位同楼道的北大政坛明星刘晓峰,山西人,接任同班同学潘维明的北大党办主任。当时青海省头的儿子杀人逍遥法外多年,全国民意震动,据说中央特别从北大选调他去青海,任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 省政府副秘书长,调查此案直报总书记胡耀邦。案平后任格尔木市市长。89年春上调中央,任总书记赵紫阳的核心智囊国家改委体改所副主任,六四后入狱,罪名是泄露党的核心机密。主任陈一咨,北大中文系59级系友,中共决定北京戒严当晚,据说他从赵紫阳秘书鲍彤那里得知消息,以“三所一会”的名义发表了《关于时局的六点声明》;六四镇压进行时,撰写《我的辞职和退党声明》,被李鹏定为赵紫阳的“黑线”和学生运动之“黑手的枢纽”,从体改所曾接受美国资本家大亨索罗斯民主基金会的资助项目的线索,罗织出赵紫阳里通外国的国际背景。陈一咨任职中枢已久,有资源最终流亡海外。青海归来的刘晓峰,初来乍到,哪知中南海的水深,顶了所有的罪名,判刑入狱。据说后来刑满释放,下海经营企业,事业有成,成了出手阔绰的晋商,北大两次校庆(100周年和110周年),北大中文系78级文学专业班聚会,都是他请客,食宿全包。

六四时据说有两个中央部委机关直接把十万以上捐款,送给在天安门广场绝食的学生组织,一个是全国总工会,一个是团中央。从胡耀邦的中宣部长贬为全总工会主席的朱厚泽,因之被撤职,开除出党。团中央的第一书记是从军队调来的宋德福,兼任总政治部组织部副部长,军队后台硬,戒严后军方势力炙手可热,责任大概就由他扛了,安然无恙。我们社科院研究生院的几个博士生,88年响应总书记赵紫阳的机关学校要“创收”的号召,拉上名声响亮的团中央宣传部与财务灵活的老舍儿子舒乙的幽州书院,办“全国外向型经济干部进修班”,我们博士生负责编制课程,联系名人讲课,安排学员上课、住宿、接送,办班的收入合作方分成。北京六四戒严后,外地人进京聚会要特别审批,继续办班也无可能。办班项目领头的法学所博士生、北大校友刘笑君,六四前是当局承认的对话团成员,有一天拉上我们几个去团中央,同宣传部长柳斌杰他们了结办班的帐目。从团中央大楼的窗户,就可以看到二环路每个十字路口,均有荷枪实弹解放军士兵站岗,大家难免情绪都有些灰溜溜的。告别时柳部长提议,领着我们去临近办公室看望我们的北大校友,团中央书记之一的李克强。得知他正在准备考北大经济系教授厉以宁的研究生,我们聊了没几句就告辞,不打搅他复习了。从法律系跨到经济系,考起研究生来,确实有很多书需要读。

89年六四后当局发现中央各部委领头声援学潮游行的人,多多少少与分配进的北大人有关,决定对北大必须正本清源,其新生入校须先发配到军校整训一年,以防长上老北大“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反骨。用人单位普遍视北大人为刺儿头,动乱根源,恨不得拒之于千里之外,害得堂堂北大中文系汉语专业应届毕业的陆步轩师弟,无正经单位善待,沦落为长安县城杀猪卖肉的陆屠夫。

随着苏东巨变,反和平演变成了中国主旋律,北大人哀鸿遍野。九二年我离开中国到美国不久,从港台报刊上看到,我们隔壁宿舍的79级中文系汉语专业的胡石根同学,被当局秘密逮捕,判了二十年徒刑,着实意外。

胡石根江西南昌人,上大学时已二十五岁了,年龄、经历同李克强相仿,插过队、进过厂的老三届生,老成持重。每天晚上熄灯前洗漱时,都会在水房相遇,不时聊天打趣。他身材矮壮,很注意锻炼肌肉健美,宿舍熄灯后,就带着同样矮壮的同屋,小他八岁的胡春华同学,及赵清治等,在尚有灯光的楼道里,举哑铃、杠铃,再进水房,把洗脸盆灌满冰凉的北京地下水自来水,兜头浇下,发出野兽般的吼叫,无论冬夏,四季如此,自云效仿年轻毛泽东,坚持洗凉水澡,“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

胡石根那时没听说有什么政治上的兴趣,埋头语言学学习,毕业继续在北大中文系读研究生,大概是搞方言研究。硕士毕业,他们班的研究生不少去了北京语言学院,当时这个学校主要是接收外国来华留学生学习汉语,也为中央部委准备出国进修的干部培训外语,既有国家拨发的大笔涉外经费,又有欧美亚非拉留学生的外快可挣,在普遍穷酸的教育界,是肥得流油的高校,最吸引人的是去了就给房。后来得了诺贝尔和平奖,死在中共监狱里的刘晓波,六四监狱出来即被开除了公职,幸亏其妻陶力(北师大教授女儿,其妹陶宁,北大西语系81级,嫁了我们班石冰)去了北京语言学院才分配到房子,有了安身立命之处。胡石根是不是与刘晓波为邻,方才参与民运,不得而知。

胡石根被判重刑的罪名,是组党(中国自由民主党)、六四周年时谋划用航模飞机向北京天安门广场撒传单。据说老胡对六四镇压愤愤不平,觉得说千骂万,不如有点实际行动,就撺掇邻校北京航空学院的学生,琢磨出航模飞机撒传单这着儿,结果被人举报。组反对党,不光动嘴还动手,是中共政权最嫉恨的,必杀一儆百,把胡石根秘密审判,几乎无期徒刑。

胡石根被判重刑的消息流传出来后,海外的一些北大校友,发起救助。2003年我去国十三年后第一次回国,与文学专业的同班同学聊起胡石根,他们一无所知,说是应该问汉语班的同学。从北京语言学院的官网上,发现与胡石根一起上研究生、分配到该院的汉语班同学崔希亮,已任校长助理,写电子邮件问他老同学胡石根的近况,大概我的邮件地址是海外的洋名,他回复竟然说不认识胡某人!崔同学后来官至北京语言大学校长。

2006年胡春华任团中央书记处第一书记,立即引起海内外瞩目。他的前任胡启立、胡锦涛、李克强,都是从这个位置晋身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于是风传他被时任总书记的胡锦涛隔代指定为接班人。听说我同他是大学同学,聚会聊天顿时谈资大增。

胡春华进北大念书时,只有十六岁,一个湖北山区来的农村孩子,在老三届遍地,人才济济的北大,实在太不起眼了。同这个小胡邻居四年,除了他与同屋胡石根这个老胡一起熄灯后浇冷水澡大叫扰眠外,没有太多印象。81年大二暑假完了返校,我在水房碰到晒得黑不溜偢的胡春华,问他暑假干什么去了,他说随汉语班的老大姐王洪君,去山东烟台附近的文登县乡下,走街串巷搞了几个月的方言调查。我母亲的老家正好是烟台边上的栖霞县,就开玩笑考他:“胶东话‘眼睛’、‘买肉’怎么说?”他学着胶东腔说:“眼珠子、割肉!”我说:“你这个湖北九头鸟,学得还挺像。再问你,胶东最出名的菜叫什么?”他嘴巴张了张,腼腆摇头答不出来。我告诉他:“海参炖牛鞭——刀切轱辘肉,片片见眼。”他憨笑不已。

那位汉语班的老大姐王洪君,是文化大革命中大红大紫的“王关戚”之首王力的女儿,父亲在打倒“五一六”的运动中了进了监狱,她下放到山西农村,受狱中父亲大牵连,高考成绩优异,却进不了大学门,直到79年年近三十,才考进北大中文系汉语专业。毕业前夕,汉语班同学传言,她谈了十多年的男朋友另有新欢,耽误了青春的她十分痛苦。隔壁宿舍的胡石根、胡春华说起此事就非常愤恨,嚷嚷着要出头同班上的男生,上门找那个负心汉理论,痛揍一顿!

我们文学班唯一提起胡春华的一次,记得是大三暑假前。那时为了响应总书记胡耀邦绿化荒山的号召,北大组织学生轮换夏天去燕山种树,住在已被废弃的技术物理(核物理)系在昌平山区的实验室, 代号“200号”。那次轮到79级中文、西语、东语三系,五点钟天一亮男女同学就乘敞蓬卡车进山谷,再徒步爬两个小时山坡羊肠小道,最后在山顶刨两个小时的坑,下午回住所歇息。“200号”十分荒凉,却有一个足球场。正值意大利世界杯,中国头一次转播,举国上下一片足球热。晚饭后无事,夏日又长,正好踢足球消磨时光。踢着踢着有同学脚痒提议班级比赛,外文系女生大大多过男生,根本组不出队,结果就是中文系文学班与汉语班天天赛球。汉语班男生除了北大子弟沈群,大部分是来自农村,大概是进了北大才第一次接触足球,与我们班很多从小就在北京城里操场踢球的同学相比,哪里有本事把球控在脚下?满场跟着跑而已。唯一会踢球的沈群,又被詹第来(意大利后卫)式的我贴身钉死,汉语班的球门被破得惨不忍睹。赛后,同屋的踢边锋的骆一禾抱怨说,胡春华这小屁孩也跟赵清治学,不去追球,只顾平支着两只胳膊,挡着我不让过,十分可恶!

大三时法律系77级的李克强留校任北京大学团委书记,他新官上任,执政方针的热点是鼓励大办学生社团,引导同学学业之余,把过剩精力都用到个人兴趣爱好上,省得时时刻刻关心国家大事,动不动触发学潮,惹事生非。在团委的组织引导与活动经费物质支持下,北大学生社团如雨后春笋,歌唱团、交际舞团、武术队、围棋队、话剧社、国画社、摄影社……大大小小据说有几百个,平时活跃些的同学,多多少少都弄到个团长、团副、社长、队长什么的官衔干干,手底下握着几个空头虾兵蟹将,个个得意之色,常挂笑脸。

我们中文系一直有一个“五四文学社”,吸引了不少北大文艺青年。挂帅的自然是文学专业的同学,胡春华这个汉语专业的小弟,好象也属于他们班里不务语言学正业,喜好文学的那伙儿,时常参加五四文学社的活动。按惯例,社团的领导班子由大三同学担任,我们79级文学班有不少同学主持社团杂务,胡春华也是大三老生,走动频繁,跟我们班的同学混得很熟络。

大四开春后,北大未名湖花开花落,晚饭后男女同学都喜欢沿湖散步,旁晚夕阳柳荫下,不时有鱼虾跃上水面。我小时住在南长街,跟胡同里大孩子们经常到故宫边筒子河,把汗衫底边穿上铁丝,握成方框,四角拴吊绳,另一头系死,放进几块砸碎的羊骨头,沉到河里,十几分钟一提,里面尽是大虾欢蹦乱跳。有次湖边跟同屋的同学说起此事,他们兴致勃勃,嚷嚷着要钓未名湖虾吃。这时毕业论文也都写完,进入等待毕业分配的烦躁期,很多同学可能分配到外地安家立业,一辈子再也回不到繁华首都工作生活。命运未卜的一伙,毕业离校前正想找点什么趣事刺激刺激,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

我只好故伎重演,到海淀回民合作社买了几毛钱的羊棒骨,讨了几件破烂白汗衫,拆了衣服架的铁丝,造了几个捞虾提笼。我说虾是傍晚才到岸边产耔,晚饭后湖边最容易钓到。这时我们屋里六个人里有一半天天往团委跑,积极从政,马上担心未名湖边打鱼摸虾,会不会违犯学校规定,晚饭后湖边那么多人,万一让人举报给学校保卫科,逮着挨处分,影响前程。我说那还不容易,打个电话问问不就行了。

第二天上午,我到很少有外人去的化学楼,这里楼道口的共用电话,不象我们住的32楼,永远有人占线,拨北大电话总机,要保卫科,接通后谎报见到有人在未名湖钓虾,接电话的人说等他问一下科长,过一会儿回来说,规定不许钓鱼,没听说不许钓虾。当晚我们屋捞到了一脸盆虾,赵仕仁跑到前楼的团委办公室,拿来电炉、锅,又很在行地把楼道口我们这层电闸的保险丝加成双股,说是可以担保电炉煮虾时不跳闸。穷学生打牙祭,大虾沾酱油,吃得不亦乐乎。煮虾的香味和吃虾的喧笑声,引起了隔壁的好奇,胡春华门缝里窥视了好几次。

钓了几次,虾笼放到水里,等得时间越来越长,虾越来越少,大家着急地沿湖边搜寻新的钓虾热点。屋里最小,福建水边长大的雷荣贵,发现未名湖石坊水下的船体,爬满了螺蛳。于是大家改捞螺蛳,不一会儿就捞满几脸盆。烹饪螺蛳,须剪掉螺蛳壳尾巴,不光去掉污屎,炒螺蛳时可以入味,吃起来容易吮吸出螺肉。我们屋的人从有自行车的北京同学那里寻来两把老虎钳,兴致勃勃地在楼西水房剪螺蛳,欢笑声惊动了隔壁宿舍的胡春华,他走来搭讪,说他湖北家乡的山溪里,最多的就是田螺,经常摸来吃。

第二天下午四五点钟,胡春华敲开我们宿舍门,说是借老虎钳,他们摸了好多螺蛳。我们好奇到水房去看,汉语班的人不愧实干家,要干就干出名堂,干出大的,竟然一口气从未名湖摸了几大水桶螺蛳!自愧不如的我们,啧啧称奇,调侃道:你们这帮汉语班饿鬼,人人下水,竭泽而螺,未名湖螺蛳从此绝种!

胡春华说捞到的螺蛳太多,要向我们宿舍借电炉、借锅,邀请我们晚饭一起来尝鲜。晚饭打饭时,我们又从学四饭厅的小卖部买了几瓶燕京啤酒、麦露精饮料,回到32楼四层宿舍,见胡石根老大哥正指挥胡春华等几个小弟烹饪螺蛳,香味充溢楼道。大家把啤酒、饮料茶缸里斟满,边嘬螺蛳边海阔天空谈天说地。这是大概是我们文学班、汉语班两宿舍的同学,相邻四年来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胡春华在北大应该是没当过任何学生干部,连课代表都轮不上。学习上大概也是不够格考研究生。但大学毕业时,他却狠出了把名——自愿报名去西藏。他家乡湖北一向是对本地考进北大的学生抓得很紧,要求哪来哪去。高考恢复的头几届,北大毕业生很吃香,至少文科,如果考自的省不要人,绝大多数分配中央部委。小胡当时既不想回省,又没有能力考研究生。那时社会上大张旗鼓动员,响应胡耀邦干部援藏的号召,急需内地干部去把高原艰苦了几十年的老支边汉族干部替换回内地。对大学毕业生,北京高校更是对愿意分配去西藏的毕业生猛抛国家优厚待遇诱饵:立即入党,双倍最高地区工资,一年三个月回内地休假,满八年即可调回。即便如此,北大也就胡春华一人报名,旋即成了先进党员、优秀毕业生代表,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应届毕业生大会上发言,《人民日报》83年7月13日第4版专门发了一条《北大毕业生胡春华自愿去西藏工作》的新闻,一时成了红人。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文学专业79级毕业合影。资历最老的教授王力扶杖坐正中椅子。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汉语专业79级毕业合影。最后一排左起第二人为胡石根,第八人为崔希亮,右起第一人为胡春华。

北大毕业后,同胡春华再无交织,92年来美国后,更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随着 “皇储”传闻的升温,热心国内升官图的朋友,每次聚会,酒席上胡同学必成热门话题。

有一年春节,芝加哥总领事馆心系侨社,总领事带着贵州老家的绝对正宗的茅台酒,亲率领馆官员来寒舍春宴拜年。

代表中国政府的外交官,宴厅入座的坐次,非常自觉地依次按官阶入席,总领事坐了宴席桌的首席,桌子对面另一头坐的并非副总领事,而是商务组的组长,貌似不对等,一聊才知道这位组长是参赞衔,曾任商务部的司长、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校长,同总领事级别相同。

酒席上觥筹交错,几杯茅台下肚,面红耳赤,大家拘束渐失,难免议论起国家大事。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我是胡春华的大学同学,迫不及待地围着我,打听这位四十出头,就被提拔为共青团中央第一书记的“皇储”,究竟有什么晋升的秘诀。

我笑着说,胡春华上北大时只有十六岁,同届学生里年龄最小之列,湖北省少数民族边陲山区小县考出来的农家孩子,老实巴交的,毫不起眼。大学毕业时,他不愿回湖北,自愿报名去西藏,北大独一位,一鸣惊人,被教育部树为服从祖国需要,志愿支援边疆的毕业生典型,立即入党,上了报纸、电视。据我们班在五四文学社同他混得比较熟的同学说,他热热闹闹进藏后,弄了一个自治区共青团的副职团干部当当,编编《西藏青年报》,干了一阵没有多大意思,与北大老同学的通信,不时流露出干满八年援藏期限,拿足高工资后,就返回内地发展。87年新总书记赵紫阳当政,宣布中国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要全力把经济搞上去,中国掀起了全民经商的高潮。胡春华在此大潮的冲击下,从团务工作转到经济领域,任西藏饭店人事部经理。

不料89年西藏进入动乱之春,3月西藏再次发生骚乱,警民冲突过程极为血腥,死伤惨重,中央政府总理李鹏为此发布了西藏戒严令,比后来针对北京学运的戒严令,早颁布两个月。89年1月才转任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的胡锦涛,身为封疆大吏,每天须向党中央报告西藏平暴的进展,来往电传,文牍繁重。无奈当时西藏的干部队伍,大多是随十八军进军西藏的军人背景,拿枪平叛,轻而易举;拿笔起草文书,则笔重如山。年近半百入藏的胡锦涛,高原反应严重,日夜审订西藏报给中央的电文,身体实在吃不消,急需得力秘书,担当起编撰上报中央电文重任。于是有人推荐了北京大学中文系出身的胡春华。胡春华虽然不如文学专业同学可以写得文章华丽,但毕竟有北大中文系的语言文字训练,起草的电文迅捷、准确,绝无以往丘八出身的秘书起草电文的粗陋,需要胡锦涛逐字审读、修改。危难之际,得此文胆,老胡对小胡激赏不已,器重非凡。

据说六四风波后,有次邓小平看到头戴钢盔在拉萨街头慰问武警的胡锦涛的报道,夸赞此娃能文能武,两手都硬,不象自己立的那两任接班人——总书记胡耀邦、赵紫阳,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一手硬,镇压自由化动乱一手软。太上皇一锤定音,将胡锦涛御定为自己的隔代接班人。

胡锦涛因西藏戒严平乱的机缘,被中央邓核心看中,成为中共第三代领导核心江泽民的继承人,胡春华功莫大焉。随着胡锦涛进入中央领导核心,胡春华的官位自然水涨船高,几年的时间,破格跳级,从局到部到副国级,官场上一般人几辈子也做不到!

大家听罢,发出一片艳羡、感叹声,表情不免有些失落。我哈哈大笑,说:毛泽东的文胆陈伯达总结得好,党内要升上去,“最要紧的是跟人,跟准一个人”。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最要紧的是跟准的这个人得有好运,一路高升到最高层,不能象两任总书记胡耀邦、赵紫阳,半途而废。

大家一听,皆啧啧赞叹。一想到不是自己努力不够,实是胡春华这小子运气太好,顿时极感宽慰。

随着2002年胡锦涛升任中共中央最高领导人,胡春华沿着其北大师兄胡启立、李克强的仕途,从共青团第一书记出任地方省区第一把手,再回任中央领导要职。胡春华上任河北省省长,紧接着就发生了震惊全球的三鹿奶粉恶性事件,班上同学担心他官运不济,会象刚上任北京市市长就碰上非典型肺炎(SARS)疫情的北京市长孟学农,被问责撤职。我说:自古朝里有人好做官,没见李克强,河南省当第一把手任上,录像店着火烧死几十人,农民卖血导致河南成为艾滋病泛滥第一大省;辽宁省第一把手任上,发生鞍钢炼钢炉钢水烫死人大事故,不是照样升任政治局常委、副总理,成了国家领导人吗?果然,胡春华顺利转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2012年中共十八大后,晋升政治局委员,兼任中共广东省委书记,成了国家领导人。

2008年,海外媒体报道,被判刑二十年的中国持不同政见人士胡石根,服刑十六年之后,获得减刑释放。我写电子邮件问79级中文系文学专业班的同学,胡石根被当局监狱折磨了这么多年,海外几次风传他病危,出狱后安顿在什么地方?

我们班上的人对我的询问,完全沉默。问了几次,终于有同学接话,说他们去问问汉语班的同学。我说,从国内的官网上看到,与胡石根同时分配到北京语言学院的本科、硕士同班同学崔希亮,胡石根坐监狱这二十来年,已经从他的讲师同事爬到北京语言大学校长的位置,看在老同学的情份上,好歹也要收留师兄,给他弄口安稳的饭吃。老胡二十年监狱坐得妻离子散,职称、工作什么都没有,身体也垮了,老来太可怜了!班上同学传来话说,语言学院胡石根一被捕就把他从单位开除了,他是犯了中央大案的欽犯,谁也帮不上他,只能发配到北京街道里监管。

有次班上的石冰提起,他最近在一帮北大哥们的聚会酒宴上碰到胡石根,说老胡不改初心,还在和社会上持不同政见的人搞在一起,继续折腾多党制,“可他那个自由民主党,招不来什么听众,他现在改信基督教,是新教地下教会家庭教会的长老。”石冰曾是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瘐死狱中的中国持不同政见者刘晓波的连襟。

2013年,我们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79级的同学,商量着筹办全班毕业三十周年重聚,这时已有了腾讯QQ社交平台,班上的同学建立了一个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79级QQ群,几十年未曾谋面的老同学,通过互联网科技,从世界各个角落日夜交流。

我们文学班的同学,尽管毕业三十多年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却安然不动,除了个别几个同学出国、改行外,基本上毕业分配在哪个单位,就一直在那儿干到退休。他们大多分配到中央、省市机党政机关,几十年党文化熏陶下来,难免官本位思维根深蒂固。QQ群议论国家大事,议论没几句就会议论到北大老同学的升官图。不少同学感叹,我们能说会道、文笔流畅的文学班的人,竟赶不上笨嘴拙舌、咬文嚼字的汉语班同学,没有人家官出得多,当得大。官职爬升得最高的胡春华,不时成为谈资,轶闻最多。

有同学回忆起,83年夏毕业前夕,北京大学组织全校79级两千多同学,参观当时尚未对外开放的中南海丰泽园毛泽东故居。由于学生太多,参观完只能分批被学校派来的大客车接回北大,要等侯较长的时间。大家枯等无聊,就出南长街的南口,沿长安街散步到天安门广场,再到王府井闹市买点零食汽水略解饥渴。即将远赴西藏的胡春华,路过当时最高档的北京饭店,指着它豪气地说:这次只看了外面,下次回来,一定要看里面!

汉语班那边传来的最新轶闻:胡春华十八大进了政治局,晋升副国级,他们班上的在他去广东赴任前,在北京一家高档餐厅举行全班老同学聚会,约请胡春华赴宴,小胡同学欣然答应。胡石根应邀来这家餐厅参加老同学聚会时,后面还跟着一个尾巴——负责监控他的政府保安,从街道一直跟随他进了餐厅。老胡同学进了他班上订的雅座包间,这位街道保安紧随其后,大概是想监视什么人同胡石根接触交谈,结果被守在门口的中央警卫局保镖当即拦住,拎到楼道一边,盘问一番后,直接轰出餐厅大门,警告说,只许坐在马路沿上等,中央首长离开后方能出现!

微信在智能手机上流行后,我班的同学与时俱进,马上建立了一个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79级正式微信官群。开群伊始,班上任《光明日报》记者部主任、诗人周立文,兴奋地发了一组他去广东采访,老同学胡春华亲自接见,把手话当年的照片。. 胡春华毕业前热心文学,参加五四文学社时同我们文学班的同学,时常切磋,非常熟稔。

我们班上的刘卫国同学,与胡春华同龄,都是1963年出生,考进北大只有十六岁。77、78、79级号称新三届,同学中文革前的老三届在北大录取新生中占有很大比例,即使高中应届毕业生,也得十八岁,他俩是绝对儿童团。刘卫国爱好诗歌,在五四文学社很活跃,后来以笔名老木,主编《新诗潮诗集》,在高校文艺青年中颇有影响。89年六四时,刘卫国担任了陈子明、王军涛等人为首的首都各界爱国维宪联席会议宣传部长,后来又兼任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宣传部副部长。六四开枪镇压后,他通过“黄雀行动”海外地下渠道,逃离中国,流亡海外,在法国任民主中国阵线监事会监事,曾随团访问台湾,接受台湾媒体专访,总统李登辉亲自接见,俨然一方政治势力的代表,也算我们班从政有成的人物。但好景不长,在纷争激烈、内讧无穷的海外民运中,诗人老木哪里是人家的对手,没几年就彻底败下阵来,衣食无着,精神失常,流落法国街头。

刘卫国(右)与王丹六四时在天安门广场

2013年我们北大中文系79级文学班举行毕业30年重聚活动,宗旨是悼念每位早逝的同学,珍惜每位活着同学的同窗情谊,不让一个同学缺席。三十年过去,中国和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管大家如何齐心协力寻找,还是有数个班上的同学杳无音信。老班长贺绍俊邀请大家每人写一篇纪念北大同窗四年的文章,与他和刘卫国同宿舍的北大中文系教授高远东,就提交了一篇《刘卫国,你在哪里?》的文章,呼唤失踪已久的老同学。

我们班毕业后在中央、地方新闻单位工作的同学占了大半,路子野人脉广,来年就设法联系上了刘卫国江西萍乡的家人。刘卫国是家中老大,他弟弟妹妹都在当地政府机关工作,他们说,父母去世前最大的遗愿,就是找回失踪二十多年的大儿子。他们一致请求我们班同学帮助寻找他们失踪海外的长兄,我们这些毕业后大多在清水衙门文化机关工作的班上同学,居然捐款十多万元,赞助刘卫国弟妹去海外寻找失踪的哥哥。在芝加哥大学任教的班上老大姐王友琴的主持下,迅速建立起连接海内外各界热心人士的寻人网络,在法国民运人士、中国留学生的鼎力帮助下,经过两年多的茫茫人海里捞针,终于在巴黎街头的一个救济站,发现流浪汉刘卫国的踪迹。在寻找他的过程中,有人向老木(刘卫国)救助微信群报告,政治局委员兼广东省委书记的胡春华,在一次视察广东高校时,向一位任教的北大校友,问起海外寻找刘卫国同学的进展。

刘卫国弟妹再次赴法国巴黎,几经周折,终于同刘卫国团聚。他们决定把身心健康欠佳的哥哥接回中国养老,但办理归国手续时,遇到很大麻烦。刘卫国六四后潜逃出境,根本没有任何中国护照,流浪街头后未能按时更新法国政府颁发的难民身份证件,在中国大使馆眼里,纯属国际无身份人士,想办进入中国的身份手续,谈何容易。国内班上的同学动用了各种关系,试图打通关节,好歹给精神失常的刘卫国同学,办出回国证件。有同学查出法国大使馆张公使是北京语言大学毕业的,就提议请我们79级中文系汉语专业班的崔希亮,以张公使母校现任校长的身份,给昔日学生写信,帮忙通融公安部门,早日批准刘卫国归国治病、养老的手续。据说崔希亮同学一口答应。

老木(刘卫国)救助微信群里海外的人,自然想起请汉语班的另外一位身居高位的同学胡春华,提议请群里我们班的人,以79级文学专业班同学的集体名义,写信请胡春华出面,向有关部门打招呼,尽快给予老同学刘卫国人道主义帮助,批准他早日归国治病、休养。群里班上的同学沉默了几天,最后由负责刘卫国救助经费帐户的熊国胜同学出面回复:经过班上同学的慎重开会讨论,结论是不同意以班集体名义给胡春华写求助信,请他出面过问刘卫国回国手续事宜。不想给他的政治前途,带来任何负面影响。

刘卫国终于得到中国政府外交部和公安部的批准,颁发特殊身份证件,2016年5月于广州白云机场获准入境,从法国回到了阔别27年的祖国。是否有官场老同学的幕后促成,不得而知。回国后他在弟弟妹妹家人精心照顾下,精神健康恢复得很快,来年北京大学校庆时,曾高兴地与老同学团聚。2020年底,与胡春华同年的刘卫国,因肝癌猝然去世。享年57岁。

出狱后的胡石根,并未因为同屋小学弟已高升为国家领导人,处境有多少改善。头几年逢年过节,或者人大、政协年会其间,他必被强行监管,失去行动自由。后来因参加小范围私人家里举行的持不同政见者聚会,2014年和2015年两次被捕。2016年夏,海外北京大学校友微信群传出的消息,被捕失踪多日的胡石根,被天津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6个月!

 

胡石根这次判刑,刑满出狱,要到2023年。届时他将年近七十。自他从北大本科、硕士毕业,1986年分配去语言学院工作,37年的生涯,两次被关进中共监狱,27年的刑期,追平曾是持不同政见者的南非总统曼德拉服刑记录。

在我们社科院研究生院84级校友群里,有北大校友气愤地说,胡石根在法庭上明明说的是“我不认罪”,中央电视台播放的新闻里却剪辑成“我认罪”,报道“他当庭表示认罪悔罪,放弃上诉。”

2017年中共十九大召开,总书记习近平没有任何迹象会依照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制定的惯例,任党和国家最高领导职务期满两届即退休。胡春华自然也不会像以往 “皇储”那样,晋升政治局常委,为下一届接班总书记铺路。另一位“皇储” 孙政才,非但同样未能晋升政治局常委,为下一届接班总理铺路,反而锒铛入狱,被以受贿罪判了无期徒刑。

中共十八届政治局里两位六零後“皇储”:左为胡春华,右为 孙政才

有次芝加哥北京大学校友会林会长,请我去他芝城北郊的豪宅赴宴,说他的中学同学来访,邀我作陪。他的老同学清华大学建筑系毕业,以民主党派身份任职广州市副市长。几杯茅台酒下肚,我们聊到他们广东省的第一把手、政治局委员兼省委书记,我们北大校友胡春华。他说因为自己是广州市的非党副市长,同党省委书记接触不多,对他印象不深。只有一次,他随大广州市籍的运动员,到省里庆贺奥运会取得佳绩,胡春华接见,他发言非常谨慎,接见运动就那么几句庆贺成绩、表扬为广东争光的场面话,他都要摸出事先准备好的稿子,照着一句一句地读。

2018年胡春华卸去中国首富之省广东的封疆大吏之职,转任北大师兄李克强的副手,排名第三的副总理,主管三农、扶贫,同时兼任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国务院根治拖欠农民工工资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国家脱贫攻坚普查领导小组组长。

胡春华入主国务院,老同学、故旧遍京华,我反而没有再听说他更多消息,原因是我退出了我们班上的微信官群,除了与几位几十年谈得来的老同学互通信息外,国内班集体究竟议论什么,我已不再关心。

微信群交流快捷,中美时差日夜颠倒,每天早晨睁眼床头翻看手机,班上的官群动辄几百条发言,十分热闹。扫一眼大致是赞美国家富强,顺便自我夸耀的图文,很少触及别的海外北大校友群揭批的那些中国现实社会的阴暗面。也难怪,这些老同学大学毕业就进了中央和地方的党政机关,做了一辈子国家干部,多少对当局鼓吹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这 “四个自信”,坚信不移。自信饱满,自然就爱撩起美国为首的西方负面话题,痛加批判。我们中文系的人,即便北大,也是英语灵光的缺如,出国的不多,于是只要有骂美帝,隔三岔五就会把班上的美国人橡溪给艾特“@”上。

有次我实在忍不住,晚上睡觉前问班群:诸位都是世界中文语言界最高学府北大中文系高才生,为什么恨不得每段话里都要写错别字?我们进校第一堂课,不是老教授王力教导我们,要把维护祖国的语言的纯洁性,做为终身职责吗?班群沉默了一阵,就纷纷解释,因为那是敏感词,大家故意用错别字替代,以免被封群。我说:中国宪法不是明确规定公民有言论自由吗?怎么我在海外看到的报道,封杀持不同政见学者、全民网络禁言“妄议”、抓捕维权百姓,在现今中国比比皆是呢?不是号称“四个自信”吗?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就贴了几则美国媒体上的截屏,顺手也艾特“@”几位平时最喜发表“正能量”的同学。

第二天一早,班群楼层高耸,不少是直接艾特我的,对我这个美籍华人耐心教育,掰开揉碎地讲中国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人口,离不开执政党的权威领导,那是人民的历史选择,严密维护稳定符合中国人民的最大利益云云。个别同学指责我身在国外,别有用心议论中国的事,是隔岸观火,惟恐天下不乱。最意外的是我们的一位在中央电视台工作的张敬同学,六四下夜班骑车回家的路上,在复兴门被戒严部队开枪击中大腿,怕去医院治疗被当作暴徒抓起来,只能找到一个中医家里治疗枪伤,结果弄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一米八几的个子,要依拐杖而行,自嘲“立场不稳”,都这样了,还跟着群里的同学赞政府,骂美国。

其实我们这些在美国生活的人,同国内的很多老同学分离二三十年,各自生活环境迥然不同,交流思想的共同基础早已阙如。我来美国经历了六、七次总统大选,早已习惯了政党交替,竞选执政,对不满意的执政党,投票让他们通通下台得了,但这种我们海外华人视为天经地义随口说出的话,在国内人那里则是大逆不道。他们也会对有损自己利益的不良社会现象不满,但他们批评的目的是补天,为执政党拾遗补缺,巩固执政,同我们海外人索性拆庙,另起炉灶,换上在野党上台执政的出发点,完全不同。

既然没有交流的基础,老同学说多了,反而有伤和气。碍于当年同窗情谊,不想引用大学我们课堂里熟读的鲁迅“哀起不幸,怒其不争”的话,而是淡淡援引鲁迅另一段话作回复:“其实是,焦大的骂,并非要打倒贾府,倒是要贾府好,不过说主奴如此,贾府就要弄不下去罢了。然而得到的报酬是马粪。所以这焦大,实在是贾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做文章,我想,恐怕也会有一篇《离骚》之类。”然后退了这个79级文学班群。

后来同宿舍刘宝明同学,几次拉我进79级汉语专业群、79级中文系大群,说我曾任中文系最重要的必修课《古代汉语》的课代表,两年大课下来,汉语班的人都知道你。我赶紧谢绝,推说自己离开中国太久,十分不了解国内政治经济现状,说话容易不投机,还是不要入群说话不合时宜为好。

不久,班上的老同学石冰,三番五次微信上拉我进北大79级群。我已同样的理由推脱谢绝,三番五次,石冰央求说,帮哥们一个忙,务必加入他的群。我好奇:微信群本来就是无聊扯淡的东西,如此认真,这是哪一齣戏呀?

石冰解释说,北大79级校友,很早就建立了一个微信官群,老同学非常积极参加,没两天五百人的人头上限就占满了,不得不再开分群。晚到的同学,为争进主群,闹得不可开交,只好不断把主群热点讨论,直播分群。可好景不长,这个79级公群,被一众筹骗子同学占了群主位置,利用五百多同学的信用为其背书,大搞线下众筹,被同学举报,声名狼藉,却不肯退位,很不像话。于是有同学挑头,另拉出一个79级新群,老群的同学纷纷跳槽,弃旧图新。没想到热闹没有几天,这个新群主越来越把自己当个官了,校友发贴喝酒聚会,他发话未经他批准授权,非法! 结果大家纷纷退群,另组第三个79级新群,特别立下文书,制订出严密群规,严格实名制,每个入群的人同学,都必须真实姓名加注系名、居住地。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嘛。他们推老哥我为新群副群主,现在正在努力拉人,压到旧群,老弟嫌弃国内同学太左,不发言不就得了,权当看热闹!

我们北大79级,入学时有两千来人,刨掉近四十年去世了百把同学,五百人大群,占了四分之一同级老同学的人气,凑凑热闹,何妨?

入群一段时间,石冰私信问我,怎么从未见你在79级大群里你发言?我回复说:“你拉我进的那个北大79级群,老头老太真闲得慌,一会儿就上千条废话,直接群删。”他说:“那你就更应该发言,提升提升他们的档次!”我忙说:“免了吧,五毛、自干五太多……”

北大79级几十个系,两千多学生,入学时正赶上中国改革开放伊始,毕业四十年后今天,校友们在各自生活的社会条件度过了一生最宝贵的时光,彼此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差别很大。一些国内体制内混得风光的人,喜好在同学群里大晒食不厌精,宽宅良车,谈天说地,得意洋洋,不忘感当局恩德; 也有混得不如意的校友,常在群里抱怨,除了吃住比以前改善,公民权日益被褫夺,言论自由代价越来越昂贵,分配不公,实为屁民,恨不得時日曷喪。两类人界线分明,斗起嘴来,片刻楼砌千层,高耸入云。海外的校友,两肋插刀,卷入群殴的也不少,助拳哪边,全凭在海外混得如何,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也。

群里活跃发言的一位数学系的王同学,曾留学德国,从北大数学院的院长,跳槽到福建师范大学任校长,并身兼福建省九三学社的头(”主委”,即主任委员),省政协常委,时常忘情到同学群中扮演民主党派清客帮闲的角色,为当局辩护,反驳批评时政的同学。有同学挖苦道:“王校长清晨五点钟起床,第一件就是到北大79级校友群上岗,蹲在马桶上边出恭,边发微信,自觉充当政府发言人。上下通畅,全天爽快!”

群里活跃发言的另一位图书馆系蒋同学,不时炫耀自己是香港居民,自诩曾留学美国,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最有资格评判中国政府与美帝之优劣。有同学批评中国又在搞个人崇拜,抛弃了三中全会总结毛泽东晚年教训而制订的废除终身制原则,是在搞历史倒退。他辩护说,邓小平当年最大的失误,是退下来太早!有同学批评中国中央政府背弃诺言,干涉香港立法会选举,他却说他们香港居民身份的北大校友,坚决投票给拥护内地政府的建制派,在国内的北大校友,集体包机赶到香港投票。

有次一位海外的校友,批评中国政府不光剥夺自己大陆居民的言论自由,还要长臂管辖,钳制香港舆论,禁言报刊、电视台。他竟说:“谁说中国没有言论自由的?昨天晚上在上海浦东咱们级某校友家里,我们几个北大79级同学大聊时局一晚上,从政治局委员到区委书记,哪个级别没被被我们议论到,怎么没有言论自由?”

见到号称留过洋的北大同学,竟能说出如此昏话,我忍不住在群里发言道:“言论自由,包含出版自由,公开表达言论的自由。这是公民与生具来的权利,不是哪个统治者恩赐的。把私下里可以聊天政治,就夸耀人权提高了,不知是真的自我要求低,还是鸵鸟。小小的微信群,稍微有点不扯淡的贴,立即被监管,删除,发言择词鬼头鬼脑,吞吞吐吐,叫法制进步? 有种到闹市大街上,举一个条子,说‘不许删贴,保障宪法规定的言论出版自由’,看当局会不会揍你个鼻青脸肿!”

他所在的图书馆系,头两年上课寄生于文理科大系。有次中文系《古代汉语》课的何九盈教授,上课时评判上次作业的成绩,说“馆儿系”的比较差。下课前他满脸严肃地说:“有人上课时递条子给我,我给同学们念一下:我们叫图书馆学系,不叫馆儿系!”大家哄笑而散。

我这一通不合时宜的发言,顿时捅了马蜂窝,引发上百条议论,不少是艾特我。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群名上标注的所在地美国,实在刺得一些国内校友眼花,把我直接当作美帝来批了。

我只好回复:“我手机上有不少北大人的群,都是每早醒来几百条。有的备群启用了N次,都是校友,差别太大。真应该拉这些自干五同学进几个北大校友控诉群,看他们怎么现身说法驳斥你。起劲骂美国,美国汗毛不伤一根,其实是给自己人听的,标榜爱党忠心,打发无聊,也是一种老年人的活法。中国人太关心美国的问题了,一天几千条批评,如数家珍。对本国的问题,除了歌德,就是鸵鸟。骂美国,既过瘾又安全。涉及国内,一只无形的手,随时高悬掌嘴。”

再看到这个动辄成百上千条未读发言的79级大群,直接删除。

有天,几个有微信私信的国内79级同学,发小条子叫我访问一下这个79级大群,说里面有不少揭露美国阴暗面的发言,问我是否是属实,如假则予以批驳。

我进群扫了一眼,不过是学舌国内官媒的陈辞滥调,懒得搭理。引起我注意的倒是群里频繁提到的“李同学”、“胡同学”,语气亲切,措辞恭敬。好奇这两位发言的群里同学是何方神圣?爬尽楼层,不得而知。后来渐渐醒悟出来,群里哪儿有这两个人,那不过是对两位北大校友里官做得最大的李克强、胡春华的昵称!

精赵(精神赵家人)延伸版而已。

有一位西语系法语专业的李同学,不知为什么毕业后未能专业对口,而是去了福建省税务局,一干三十多年,混到快退休的年纪,还只是一个处级干部。但他位卑未敢忘忧国,党国一体,在群里为当局洗地最卖力气。有次有海外同学批评国内官场腐败,他义正词严地反驳,说那是美国为首的西方散播的谣言,并现身说法,说他们福建省纪委为了防止党政干部受贿,特别在高速公路设立关卡,如果检查发现车厢里即使有收受的土特产礼品,也会通报批评,习主席接任后,吏治清明,哪里会有官员贪污腐败发生?

他的这番洗地,竟赢得群里不少点赞。晚上睡觉前,我忍不住把美国媒体上关于中国总理温家宝等家人捞取巨额财富的新闻报道,截屏发到群里,说:“ 既然纪委管得这么严,官员很难受贿,收个土产都被通报批评,那前国家领导人孙正才受贿2千7百万美元的报道,是瞎编的?”

第二天一早,此群又是一大堆艾特我的发言。我回复说:“墙太高,懒得爬。好奇是国内人到底是消息闭塞,还是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不看事实。总理接班人上了CNN 头条。大盗竊国,还非要吹制度自信。还要说孙案是个例。你可以反美,但反美,不意味着可以给无底线的独裁政权背书,除非你自己就是无底线的人。”

马上有人质问:“谁给独裁政权背书了?”

我说:“给独裁政权背书的,还少吗? 身在庐山吧。”

又是一番围攻。我不耐烦了,说:“我隔壁的79级中文系汉语专业的胡石根同学,现在还在监狱里呢,就别扯什么制度自信了!别成天惦记他同屋另一个胡同学爬多大的官了。势力眼,跌北大出身的份儿!”

沉默了一阵,几位常在群里踊跃发言的海归同学,说从未听说此事。我说,中国官媒杀一儆百,大张旗鼓报道,诸位最关心国家大事,难道还要需要海外的同学发新闻截屏吗?

不一会儿,有人送上搜索百度“胡石根”的截屏:“据董云虎所编《人权:中美较量备忘录》中介绍,胡石根等人非法成立秘密组织,在纲领中明确提出要推翻中国的国家政权,还提出‘在武装斗争方面要积极作好准备’, ‘ 在军事上开展切实有力的工作’, ‘条件成熟时,将毫不犹豫地发动起义’。他们的组织中专门成立了‘武装部’,规定其任务是‘从事有明显武装特征的工作,包括人员征集、训练、武器获得’等。他们邮寄、张贴、散发了煽动推翻国家政权的传单;还与境外反华组织秘密联系,接受了其资金和物质的资助,包括用于散发传单的航模飞机。 以‘组织和领导反革命组织罪’判处20年有期徒刑。”

马上有法律系同学以专家的口吻说,胡石根组织武装暴动,这种颠覆国家政权罪行,在任何国家都会被枪毙的,废除死刑的国家也会终身监禁,中国政府算判他轻了!群里附和点赞不绝。

我忍不住出言相讥:“一个老胡那样书呆子,可以把那么多世界第一的大国颠覆了,不是污蔑我们国家花那么多纳税人钱养的百万维稳队伍,都是饭桶吗?”

只有汉语班的中央党校党建部教授刘玉瑛,在群里发声替胡石根澄清,说那些指控不是事实,她了解胡石根的想法,根本不是那样的。刘玉瑛年纪与胡石根相仿,大学本科同学四年。她几年后因点赞加拿大医疗福利,被国内网民炮轰是“两面人”,被迫退出微博。

又有人向群里送来不知道哪里搜索来的周小平《外国势力在中国收买人员干黑活的全过程,首度曝光!》上的话:“胡石根,此人是一个什么情况呢?胡石根此人在90年代就建立了反 政府组织,并搞来一些武器设立了‘反 政府武装力量’,准备条件成熟后发动圣 战,消灭中国人民 解 放 军,然后统治全中国。在被人发现举报后,此人及其组织被当地派出所和人武部剿灭,收缴了大量武装器械,并判处了有期徒刑二十年。2008年此人减刑出狱后没几天就又加入地下教会,积极与境外组织开展资金和意识形态颠覆上的往来,妄图以传播基督教的方式密谋‘和平演变中国’,策划消灭中国政府后,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神权国家,自任大主教兼大神王,并提出‘建国五大方案’。 此人被判刑,罪有应得。”

北大群里竟有人相信、传播这种无耻诽谤老同学的党八股,我驳斥道:“胡石根是搞语言学的书呆子,咬文嚼字成性,把《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三十五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之类的冠冕堂皇文字当了真,身体力行,结果人生最宝贵的大半辈子,都搭进监狱里消耗掉了!”

群里从未见半句对昔日79级老同学胡石根的同情之声,反而有不少人艾特我,说群里胡石根案子的讨论,涉及太多禁忌词,会引发网管的注意,把我们这个五百人的北大群封号。劝我就此打住,“切勿炸群!”

我回复道:“微信大群被封号,应该谴责耍淫威的专制官僚,而不是行使言论自由权的民众吧?上了四年北大,意识尚且如此,太无聊了,恕不奉陪。”就此从手机里删掉这个群,以后也不再加入任何北大国内群。

见证老新北大的1931级校友张中行曾说: “自由与容忍是红楼精神。心里有所疑就说,是自由,听着不以为杵是容忍。在北大,这是司空见惯的。”“老北大教人‘疑’,新北大让人‘信’,这就是区别。”

四九年中共建政后,处心积虑要把北大改造成党校,成为供其驱使的驯服工具。北大师生阿谀逢迎者,如过江之鲫。

毛泽东1950年应北京大学校方的请求,为之题写校名

七十余年下来,老北大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道统,尚存几何?

 

2022年9月30日作于芝加哥西郊橡溪

(图片来自网络、友人摄影)

转载自 橡溪,文学城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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