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哥

上学时隔壁宿舍有个计算机系的同学,每到秋冬之交寒凉来临之际,就开始趴窝。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一个月上下。事先他会借一摞金庸、古龙、卧龙生的武侠小说搁在枕头边,然后每顿饭都由舍友帮他从食堂打回来。

有时我也会去探望他。躲在被窝里的他,清癯的面孔凤眼微睁,一脸惨白的苦读武侠,床边还撂着一饭盆。

以前没觉得什么,现在回头想想,没病能躺一个月不下床,这个难度还是挺大的。

此后,他练就了一门绝技:能把抽的还剩1/3的烟头反转到嘴里,隔五秒钟之后再反转出来,接着抽。

每次看完他的表演,钦佩之意都会油然升起。

还有一次他代表系里踢球,看他满场跑来跑去,很难拿到个球。在球赛最后时刻,队友忽然一个远射,正好踢到他背上,球顺势弹跳入网,1:0战胜对方。

虽然赢了球,但看他并没有多兴奋,下场后还一脸沮丧愤愤的样子。

我心想,果然是读武侠的人,不但深藏不露,而且还谦虚自守。

有年班里元旦晚会,我唱了首《伤心的话留到明天再说》,据传相当成功。消息不胫而走,在我们住的那层楼一时声名鹊起。

计算机系趴窝的躺平哥竟然也知道了。隔天晚上,他专门邀我去他们宿舍,拉黑了灯,点上蜡烛,央求我教他学唱那首歌。

然后就看他们宿舍其他几个哥们都静静坐在床沿上。等着我唱。

当时我脸都羞红了,幸亏拉黑了灯看不见,否则真是一句都唱不出来。

据说他学那首歌是为了在他们系里表演。结果学了一晚上,也没听到他后来表演过。我想,可能是我教的不好,而不是他学艺不精。

再之后,他成了我的一个比较要好的酒友。经常拉我和他们系一帮兄弟喝酒唱歌。

那时候,卡拉OK还很流行。

喝酒总得找个理由比较好吧。不然师出无名,不好好读书,总去喝酒会有负罪感的。

于是,有了以下故事:

上学时有个隔壁同学经常招呼我:“嘿!哥们儿,今天我生日,晚上一起喝酒啊。”

这生日一年过好几次的样子。

我对生日没有特别的感觉。时间是虚拟的数字方程,当生则生,该死则死。没啥。

另外,我存在的状态是010101…这样子,晚上躺下就是0,早上醒来就是1,天天都是生日。咋过?

躺平哥身材修长,走路微微颔胸,砸直了估计能有1米8。长的眉清目秀,眼角上挑,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梳成个中分,说话不紧不慢,还略带迷醉的晕眩,颇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

有次一起打牌,他惹恼了我,我骂他煞笔,他两眼一眯,端着满手的牌,面无表情的说:“好吧,我煞笔,行了吧。”

不管冬夏,他常常一身睡衣,趿着拖鞋就一起喝酒去了,很有点魏晋的不羁之风。

我正好相反。一般出去喝酒,我会穿的整整齐齐的,但宿醉后第二天,我会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去上课。路过一丛梨花,还会默念: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那感觉,听审计课都能呼着酒气听出唐诗的韵律来。

印象中,我们在外头酒馆喝酒从没跟人打过架。可能是我们哥几个往那儿一坐,平均身高都能快有1米8,又是年少生猛的样子,别人也不太敢惹吧。哈哈~

一起喝了那么多次酒,我觉得他酒后唱的两首歌最好,也印象最深。一首是《烟火》。还有一首是《想说爱你不容易》,这首歌中间的念白,他念的也是情真意切,很动人。

念白抄录如下:

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你走了
这段时间又多添了一份
我对那些好日子的回忆

想要对你说
回来吧我依然爱你
可所有的语言显得这么无力

我又想干脆把你忘记
可我自己不能欺骗自己

那时候喝酒,经常啤酒白酒掺着喝。根本就不用劝,都是一杯接一杯,变着花样多喝,就是想把自己灌醉。

特别是寒冷的冬夜,外边北风凛凛,小酒馆里拼酒正酣,一片春意盎然的热气腾腾。

有时在外头喝酒到很晚,校门都关了。大伙就手脚并用翻大门。别看酒喝的不少,翻墙的本领都还不差呢。我猜这伙人小时候都有翻墙入院的磨练砥砺。

至于回到宿舍狂吐,那是常有的事。有人在喝酒中间都不知道吐过几次了呢。

有次聚饮,躺平哥拿出瓶泛黄的老酒——20年的古井贡。据说是从他姥爷酒柜里偷来的。那酒蒸发的还剩半瓶,一打开,满屋子都是浓郁的酒香。还没喝呢,人先醉了三分。

往酒杯里倒的时候,黏黏的像是花生油。喝上一口,直接就在嘴里融化了,呼出的气全是酒香。

那可能是我平生喝过最好的酒。

那次喝多了,躺平哥自述家世,说他姥爷曾是红四方面军张国焘手下一员猛将,爸妈都是军队大校,一个在军区技术局,一个则是军区总医院的护士长。

还说,他爸妈别提有多虚伪奸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和人当面聊天时满面春风嘘寒问暖,背过脸去就指责谩骂。

他说这话时,一脸木然,像是说别人家的事儿。

躺平哥后来交了个女朋友。是他们同系的一个漂亮女生。

有天晚上,看他们宿舍就他跟女友两人,我半夜去洗手间正好遇到他拿个脸盆去打水,他很不好意思的跟我打招呼,“还没睡呐”。

我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这个女孩后来被他甩了。女孩子哭着来找过他多次,他一看到女孩来就到处找地方藏身,像是在玩躲猫猫。

他后来又换过几个女朋友,都是不太漂亮但都温柔乖巧的那种。

躺平哥还有个妹妹,据说在解放军外语学院上学。有次他约我在离学校很远的一个地方喝酒,他女友也在场。我们三个喝了不少,都颇有些醉意了,他说,今晚你就别回校了,这儿离我家不远,你睡我家吧。

我看了看他女友,心想,这是个什么局?

他女友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想什么呢,我家就在这对面楼上,当然不是睡我家,是睡他家。是你去,我不去。

我很惊诧这女娃喝了辣么多酒还这么清醒。怪我想多了。

咱本来就是四海为家,无所谓在哪里睡一宿。喝到酒干夜阑,这哥们喊了一声,走吧!我回头就见他牵了一匹大青骡子走过来,招呼我上马。

送走了对面楼上的女友,躺平哥翻身上马,在前头拉着缰绳,我跳上去坐在马后,踏着清淡的月影,转弯抹角颠颠簸簸,一路绝尘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衙门口。昏暗的灯光下,但见紧闭的铁门两侧端坐着张牙舞爪的石狮子,门口哨兵持枪严立,右侧垂挂一块白底黑字的官样招牌:白虎堂军备技术局。

躺平哥勒住缰绳,大青骡子咴咴的叫了两声,引来哨兵侧目。借着酒劲,这哥们低声吆喝道,今天是你丫值岗啊,快尼妈开门。

哨兵走上前来,嬉皮笑脸地说,又去哪里鬼混了,这么晚才回来。吆嗬,这回还带回来个俏美人。哈哈~

一边浪笑一边打开遥控开关,铁门缓缓开启。

骡子咴的一声长啸。打马入军营。

进的军营,右转又左转,来到一栋青灰色小楼下。躺平哥翻身下马,熟练的把骡子拴在楼下马棚里。随后拧开门锁带我上楼,楼上一溜壁灯,是那种大四室两厅的格局,约莫有三四百平米的样子。

家里人都睡了。他打开自己卧室的门,悄悄招呼我进去,然后掩上门,又悄悄的说,今天我妹妹来了,不然让你睡她屋。

我不禁淫荡的想,你妹妹来了,我睡她屋岂不是更合适?

他指着桌子上的一台笨重的笔记本电脑说,这是我老爷子的,里头都是偷来的军事机密。

他屋里就一张Queen Size的大床,

我说:这怎么睡?
他说:挤挤睡吧,别那么讲究了。
我笑说:要不,我跟你妹妹挤一张床?
他严肃的说:我妹妹床更小,挤不下。
我笑问:你是不是经常带女友来留宿?
他有点生气的说:去你妈的,你当我这儿是炮房啊…

说着说着都困的睁不开眼了,就合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宿无话。 (此处删去0字)

第二天早上,躺平哥翻身醒来,说,你以前是练体操的吗?昨夜你可是做了不少高难度动作。

那倒可能,我睡觉喜欢伸伸胳膊拉拉腿啥的。

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他很显年轻的漂亮妈妈满面春风的招呼我们吃早饭。我看他妈那个嘘寒问暖的亲切劲儿,心里咯噔一下,一丝凉意涌上心头。

早饭没啥特别的,就是牛奶鸡蛋包子油条啥的。他妈妈陪我们吃,他爸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吃到半中间,他妹妹从里头屋里走出来,婷婷的站在门口看我们吃饭。

我说,招呼妹妹一起来吃吧。他妈赶紧说,妹妹吃过了,不用管她。

吃完饭,我们又在他房间坐了一会儿,然后给他妈妈道别。

我们一起下了楼,他一路说他妹妹如何品学兼优、聪明乖巧、贤惠伶俐、人见人爱……

走出军营,他忽然问我,你看我妹妹咋样?要不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我……

Artist: Li Feng (Chinese, born 1982) Title: 以梦为马 随处可栖 , 2016

近代有个不太著名的风骚诗人写过一篇《钓台题壁》:

不是樽前爱惜身,
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
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
鸡鸣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
义士纷纷说帝秦。

今天再看,或许有些词句亦可调侃应景。权且以此做个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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