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流淌着粟特人的血液吗?

现在正经的字典上还查不到粟特,不过互联网非常发达,一查就知道安禄山、史思明都是粟特人。但是粟特人不光是“叛贼”,更多的是“好人”,所以我今天把历史上粟特人的面貌展现出来,让他们登场,给大家亮亮相。

中国新疆吐鲁番一千佛寺壁画上的两位佛教僧侣,公元9世纪;虽然阿尔伯特·冯·勒柯克(1913)认为蓝眼睛的红发和尚是吐火罗人,现代学者已经确定了与粟特族相同的佛窟(9号)的类似白种人


粟特人基本上活跃于中古时期,大概在汉唐这段时间,这是陆上丝绸之路最活跃、最发达的时期。丝绸之路从中国汉代的首都长安到罗马世界、地中海世界,中古时期丝绸之路上的贸易担当者就是粟特人。

粟特人在古代生活在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这次我们去了泽拉夫善河,在里面分布着很多绿洲的小城邦,最大的就是撒马尔干,还有布哈拉。跟咱们新疆一样,一个绿洲养活一方人,一个绿洲就是一个小国家。撒马尔干和布哈拉在古代是最大的,现在是塔什干比较大。这些国家的人来到中国要起一个汉姓,从撒马尔干来的姓康,从布哈拉来的姓安。康、安、米这三姓的,差不多是胡人的后裔。

 

今天的撒马尔干已经完全是伊斯兰的世界了,原来粟特地区的人都是信琐罗亚斯德教的,在中国叫祆教。现在已经没有那些遗迹了,甚至粟特的语言、文字都被当地的突厥人或者塔吉克人同化掉了,而粟特人最多的文字出在了敦煌、吐鲁番,中国出的粟特文文献比粟特本土出的文献要多得多。

今天粟特最重要的考古城市是片吉肯特。前不久我们在去片吉肯特的路上撞了车,那两个撞车的人交谈了一下就分道扬镳了,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在另外一个车经常经过的地方,撞车者才把钱赔给人家。那个人先到另外一个地方检查他的车,哪些地方坏了要赔多少钱,到这个地方他们俩汇合的时候再交钱。这跟古代的丝绸之路一样,就是这个路,没有别的路可跑,所以还是会碰到的,都是凭信用在做的。

丝绸之路中的粟特

粟特人从小就跟着父母做生意,只要有利,再远的地方都要跑去做生意。我们看中亚的阿姆河和锡尔河,正是丝绸之路上一个东西南北的通道,就是我们所说文明的十字路口,或者商业的十字路口。向南就是印度,向北就是那些游牧的突厥、柔然、匈奴这些王国,往东到中国,向西就是波斯、罗马。所以粟特何国有一个门楼,东边画中华皇帝,北面画突厥可汗,南面画印度的国王,东面画拂菻(东罗马)王。他们的民族性也是这样,四海为家,是一个世界国家。比如安禄山、史思明这些人到了中国就变成中国人,他到了突厥里面就是突厥人,他到日本也可能就是日本人。当然韩国肯定能找很多,韩国姓安的那么多。

有意思的是,在粟特地区一直做考古的法国中亚考古学家葛乐耐(F.Grenet),多年在粟特本土却没有见过一张商人像,就是说粟特人不表现自己为商人。玄奘也说,粟特人本来是商人,很有钱,但是平常好像穿得很一般。其实玄奘一路就是搭着粟特商队走的。季羡林先生讲过,商人和僧侣一直是结伴而行的。

在中国发现的这些粟特首领的墓葬里面,几乎都有商队的场面。商队一般都要两三百人一起走,过帕米尔高原的那些山口,否则就会被干掉。商队最后面的人戴着一个船形的帽,拿着一个望筒,看远处有没有敌情。又有赶牲口的,也有周边的警卫。队伍很有一个行进规则,走的时候是牲口在中间,护卫队在外面,到了一个地方,就建立一个殖民地。

在《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这本新书的这张图里,我基本上勾勒出从布哈拉、撒马尔干,一直到安禄山的老家,就是今天的辽宁朝阳,唐代的营州。安禄山母亲是突厥人,他父亲是粟特人,唐朝人管这种人叫杂种胡。安禄山懂多国外语,粟特人做生意的时候要懂得多种语言。唐朝管理市场的都用粟特人,因为他可以当翻译,一个突厥人,一个汉人说不清楚的时候,粟特人跑到那里就明白了。

粟特人迁徙到一个地方,不好在城市里面插脚,一般就在城边上建立一个自己的殖民地,粟特人自己在里面生存。北朝的时候比较乱,也不管它,到了北朝末,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就想控制它,主要是利用它里面的兵力,把一个萨保就当作中国的官了。所以中国的官僚体制里面唯一一个带外语名字的就是萨保。你看安家、史君这些萨保,他们后来都兼了一个什么军府首长的职务,其实是双面的身份。就是既是粟特聚落的首领,又是中央或者地方军府的官员,所以带兵打仗。粟特人做生意做多了,所以他们非常会押宝。在隋末唐初的时候,两个史家都押宝跟着李唐干了。

我们在敦煌吐鲁番等丝绸之路沿线上出了很多非常重要的文书和墓志,特别是文书。这一封最完整的就是武威的一个萨保,向撒马尔干给他出钱的人汇报他经商的情况。粟特人做生意是非常有系统的,他是在那里有一个资本家,拿出一笔钱来委托一个人。这个人接受了这笔资金,就率着一个商队出行了。到一个中心的城市据点,比如说以武威作为大本营,这个人就到处派人。像这封312年、313年前后写的古信札里面涉及到的地名有安阳、洛阳、金城、酒泉、敦煌……哪批商人要把什么东西运到哪个地方。粟特本土地区突厥化以后,他的语言变成了死文字,他们买卖什么东西,这些词很难破解。现在已经破解出来的,基本上是一些香料、药材、金、银、黄铜。还有一些只知道字面的意思,比如“白面”,是不是毒品不知道。他们以香料、药材这些又轻又容易携带的东西,来换取丝绸。粟特人就是这样做商业的,他的丝绸到了罗马世界是跟金子一样贵的。

粟特人过来的是批发商,这就是古代丝绸之路,不是长途贩运,长途贩运能赚多少钱?卖一个东西到长安,中间要耗费这么大。他们都是中转贸易,当然,中转贸易越转价钱越高,而地方政府,像高昌国这些丝绸之路城市就是靠这个商税来支撑着国家经济命脉的。

粟特人建立了一个贸易网络之后,他们基本上控制了中古时期丝绸之路上的贸易。我们在《太平广记》里看到阿拉伯人、波斯人在东南沿海非常活跃,但为什么丝绸之路没有他们的身影呢?就是因为粟特人,粟特人就是要隔着波斯去跟东罗马帝国、跟中国做生意。

作为贸易网络的一个结果,我们今天所说的唐朝的辉煌文化里面有相当大的因素是来自粟特的背景,一直到今天,许多源自粟特文化的东西实际上是经过大唐的洗礼变成了唐朝文化的组成部分。我们的音乐、舞蹈,如果要是没有粟特人,就会像奥运会开幕式表演的那样,呆呆板板的,像兵马俑。粟特人到了中国之后,舞蹈全部转变了,九部乐主体上都变成了西方的乐,变成了康国乐、安国乐、印度乐,都是西方来的。所以我们现在在安伽、史君这些人的墓葬图像里,看到的都是大量的音乐舞蹈的画面。这些墓葬出土之后,中国的音乐史、中国的乐器史、中国的舞蹈史都要重写。当然,粟特也往西传播中国的文化,他们也把丝绸传到西方。

我觉得我们应该把丝绸之路看成是一个活生生的交流,粟特人在丝绸之路上承担了活生生的贸易的角色。粟特人的商业血液实际上是流在汉人的血液里,流在回族的血液里,流在维吾尔族的血液里面,都有的。维吾尔文就是用的粟特文,他们继承的关系更多。回族里面有那么多姓安的,姓康的。中国现在的很多文化应该保存着唐朝的文化,中国人现在多能做生意啊?把全世界的钱都赚来了,这里面能没有粟特人的基因吗?一定有的。

片治肯特遗址——粟特壁画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讲者 荣新江 编辑 杨潇 实习记者 黄睿颖

(为纪念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创建二十周年,三联书店和腾讯书院自2014年秋起联合举办系列学术讲座。本文未经发言者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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