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张孝祥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银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怡(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溟)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张孝祥(1132年-1170年),字安国,号于湖居士,曾任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尝慕东坡,每作为诗文,必问门人曰:‘比东坡如何?’”。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年),他从桂林北归,途经洞庭湖,即景生情,写下这首词。词人在历经劫波之后,被静观的美景触动心弦,希冀能和宇宙相对话、相交流。一如川端康成的《雪国》结尾,“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心坎上倾泻下来”。清·王闿运在《湘绮楼词选》评说:“飘飘有凌云之气,觉东坡《水调》犹有尘心。”
青草湖和洞庭湖一南一北,水体相连。在古代,青草洞庭两名长期连用。元末明初诗人唐温如的诗作《题龙阳县青草湖》,即是标题用青草湖之名,而诗文中则使用洞庭湖。“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李白《庐山谣》:“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说的是黄云万里改变了风的颜色,“更无一点风色”,则说的是洞庭青草湖上,没有一点风的痕迹。
南朝·宋·谢灵运《斋中读书》:“矧迺归山川,心迹双寂寞。”杜甫《屏迹三首》其二:“杖藜从白首,心迹喜双清。”行迹是表、心灵是里,指心地、行为高洁,没有尘俗之气,对应“表里俱澄澈”。
苏轼《西江月》:“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孤光自照”,皎洁的孤月之光照见自己。
南朝·陈·江总《入摄山栖霞寺》诗:“净心抱冰雪,暮齿逼桑榆。”净心,清净无妄之心。王昌龄有“一片冰心在玉壶”之句。“肝胆皆冰雪”,心地纯净,襟怀磊落。后有辛弃疾《水调歌头》:“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庞居士参问马祖云: ‘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祖云: ‘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原指一气呵成、贯通万法。西江,西来的长江。
《诗经·小雅·大东》:“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挹酒浆”,南方箕星虽象箕,却不可用来簸米糠。北斗七星虽然象斗,却不可用来舀酒浆,好比政府官员罗列各职,却是虚列无所作为。屈原《九歌·东君》则反其意而用之,“援北斗兮酌桂浆”。李商隐《自桂林奉使江陵途中感怀寄献尚书》:“前席惊虚辱,华樽许细斟。”
苏轼《前赤壁赋》:“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又《念奴娇·中秋》:“我醉拍手狂歌,举怀邀月,对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诗·唐风·绸缪》:“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洞庭湖和青草湖连成一片,中秋将至,一丝风吹过的痕迹都没有。浩浩荡荡的湖面,就像无边无际美玉般的原野,承载着我的一叶扁舟。皎洁的明月在湖面洒下光辉,灿烂的银河与月光交相辉映,映出秋水共长天一色,上下里外都是一片空明澄澈。我安适地体会这空灵的月夜,内心如饮甘怡,那种通透的美妙无法对你诉说。
回想岭南任上的这一年,孤月之光照我襟怀,可鉴我一腔肝胆冰雪般的磊落纯洁。而今鬓发稀疏,衣袖凉薄,带着些零落的寒意,平静安稳地泛舟在这无垠水面的浩渺空阔。我汲尽西来的长江水,斟满北天的七星杯,天地万象都是我的宾客。敲击着船舷独自长啸,怡然自得,浑然忘我,怎能记得今宵是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