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诗两首

绝望者的祈祷

“如果天神把怜悯心也忘掉，
横加的灾祸使人无法忍受，
他的天下我落得一无所有!
那么剩下只有一条路—— 报仇!

我将高傲地对自己进行报复，
对那高高在上统治着的造物主，
我将使它的力量变得渺小，
反正我的善行不会得到善报。

我给自己建了一座威严的城堡，
它将耸立寒宫，直插云霄，
这城堡的围墙将用恐怖砌造，
那里面统治着的将是痛苦和煎熬。

如果有人无意中往上一瞧，
那就让他害怕得直往后跳，
让他只能听到死神的召唤，
让他掘好坟墓把幸福埋掉。

让那至高无上的高傲的神，
从高处铁石无情地用雷闪击，
纵使我的城墙全被夷为平地，
永恒的时间会为我重新建起!” 注1

英文版：

Invocation of One in Despair

So a god has snatched from me my all
In the curse and rack of Destiny.
All his worlds are gone beyond recall!
Nothing but revenge is left to me!

On myself revenge I’ll proudly wreak,
On that being, that enthroned Lord,
Make my strength a patchwork of what’s weak,
Leave my better self without reward!

I shall build my throne high overhead,
Cold, tremendous shall its summit be.
For its bulwark– superstitious dread,
For its Marshall–blackest agony.

Who looks on it with a healthy eye,
Shall turn back, struck deathly pale and dumb;
Clutched by blind and chill Mortality
May his happiness prepare its tomb.

And the Almighty’s lightning shall rebound
From that massive iron giant.
If he bring my walls and towers down,
Eternity shall raise them up, defiant. 注2

狂歌22

小提琴手

小提琴手拨动琴弦，
淡淡褐发垂额间，
腰佩长长的宝剑，
身披宽宽的皱褶衣衫。

“琴手呵琴手，为何你奏得如此急切?
为何你怒目环视?
为何你热血沸腾?
琴手呵，你可要把琴弓摧折!”

“何必问我如此拉琴?请看一看海在咆哮!
它冲向巉岩，声若惊雷，击得粉碎，
我也要拉到双目失明，胸膛迸裂，
让灵魂沉入地狱，带着余音回旋!”

“琴手呵，你冷嘲热讽揉碎心，
英明的上帝赐与你的艺术，
你该把它化作乐曲飞上九天，
让它伴着灿烂群星舞翩跹!”

“什么话!我要把这血污的长剑
直插在你的灵魂心间，
是上帝不懂也看不起那艺术，
它从冥冥地狱爬进头脑里面。

我从魔鬼那里买来这生机勃勃的艺术，
它使我魂飞心醉。
魔鬼为我击拍还用粉笔谱曲，
我得如痴若狂演奏死神进行曲，
我得日日夜夜拉琴，
直至弓弦使我肠断肝裂。”

小提琴手拨动琴弦，
淡淡褐发垂额间，
腰佩长长的宝剑，
身披宽宽的皱褶衣衫。注3

卡·马克思写于1837年2—4月
第一次发表于1841年1月23日《雅典神殿》
署名:卡·马克思

英文版：

The Fiddler

The Fiddler saws the strings,
His light brown hair he tosses and flings.
He carries a sabre at his side,
He wears a pleated habit wide.

“Fiddler, why that frantic sound?
Why do you gaze so wildly round?
Why leaps your blood, like the surging sea?
What drives your bow so desperately?”

“Why do I fiddle? Or the wild waves roar?
That they might pound the rocky shore,
That eye be blinded, that bosom swell,
That Soul’s cry carry down to Hell.”

“Fiddler, with scorn you rend your heart.
A radiant God lent you your art,
To dazzle with waves of melody,
To soar to the star-dance in the sky.”

“How so! I plunge, plunge without fail
My blood-black sabre into your soul.
That art God neither wants nor wists,
It leaps to the brain from Hell’s black mists.

“Till heart’s bewitched, till senses reel:
With Satan I have struck my deal.
He chalks the signs, beats time for me,
I play the death march fast and free.

“I must play dark, I must play light,
Till bowstrings break my heart outright.”

The Fiddler saws the strings,
His light brown hair he tosses and flings.
He carries a sabre at his side,
He wears a pleated habit wide. 注4

看过马克思的诗，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共产党宣言》开篇说，“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A spectre is haunting Europe – the spectre of communism. ）注5

翻译的首要原则是以原始语言为底本;同样，考察一种中译文是否确切，也要首先以它所依据的原始语言为标准。“共产党宣言”用德文写成，因此我们首先看看马克思恩格斯怎样用德文写这句话：

“Ein Gespenst geht um in Europa-das Gespenst des Kommunismus。”

在共同主义之上，这句德文还有两个关键词，即译成「幽灵」的Gespenst和译成「游荡」的umgehen，其中又以Gespenst最为关键，争议也最大。然而若查阅词典，便会发现无论是这两个单词，还是整个句子，在德文中意义还是比较明确的。

《新德汉词典》(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第3版)对Gespenst的释义为：「(1)鬼怪；幽魂，亡灵；幻象(2)[转，雅]幽灵(表示恐怖和危险)」。德文杜登词典(1999年版的十卷本)对Gespenst(复数Gespenter)的释义为：「Furcht erregendes Spukwesen[in Menschengestalt]」。意思是：「引起恐惧的鬼魂之物[以人的形态出现]」。这也就是：「鬼，鬼怪，鬼神，鬼魂，幽灵」。该释义中的Spukwesen的主干Spuk，意为鬼魂、幽灵，或者(贬义)令人不可思议的可怕的事情。词典还援引《宣言》首句作为Gespenst一词的名句。该词典以下两个词条颇具启发性。 Gespensterschiff(幽灵船)：「传说中载着死人漂浮在海上的船只。」Gespensterstunde(幽灵时间)：「午夜和一点之间的时间。」德文布罗克豪斯百科词典(1997年第19版)对Gespenst的解释是：「民间和迷信中预示不祥、总是引起恐惧的鬼魂形象，大都以人形出现，不可与神话形象、神灵或女巫相等同。」

动词umgehen由两部分组成，主干为动词gehen，基本意思为「走」，相当于英语的go；可分前缀为um，基本意思为「围绕」，略约相当于英语的around，about。 umgehen的字面意思就是「围绕着走」或「到处走」。在上引杜登词典中，umgehen的前两个义项，一是「流行、流传」，一是「(幽灵)出现、作祟」。

把这两个词的意思放到《宣言》首句里，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一个幽灵(鬼)在欧洲游来荡去(神出鬼没)，共产主义的幽灵(鬼)。」

翻译除了要以原始语言为底本，最好还有其他译本作参考，特别是作者认可的译本作参考。以下来看恩格斯校阅过的1885年萝拉·拉法格翻译的法文版和1888年赛米尔·穆尔翻译的英文版对《宣言》首句的翻译。

法文版：「Un spectre hante l’Europe：le spectre du communisme.」

英文版：「A spectre is haunting Europe—the spectre of Communism.」

法文版和英文版对这句话的翻译几乎一样：把Gespenst译成spectre，把umgehen译成haunt(hanter)。 spectre的基本含义是幽灵、鬼魂，引申含义是恐怖或者恐怖的根源；而haunt(hanter)的基本含义是常去、纠缠、(鬼魂)出没。可以说英译文和法译文都完整表达了德文原文的意思。注6

在马克思的另一首诗《人之傲》（Human Pride）里，他说：“带着轻蔑，我在世界的脸上，到处投掷我的臂铠，并看着这侏儒般的庞然大物崩溃，但它的倒塌仍不能熄灭我的激情。那时，我要如神一般凯旋而行，穿梭于这世界的废墟中。当我的话语获得强大力量时，我将感觉与造物主平起平坐。”

英文版如下：

“Then the gauntlet do I fling
Scornful in the World’s wide open face.
Down the giant She-Dwarf, whimpering,
Plunges, cannot crush my happiness.

Like unto a God I dare
Through that ruined realm in triumph roam.
Every word is Deed and Fire,
And my bosom like the Maker’s own.” 注7

而在圣经·旧约，对于撒旦心事有这样的描绘：

【赛十四13】「你心里曾说：‘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众星以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
【赛十四14】「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
【赛十四15】「然而你必坠落阴间，到坑中极深之处。」注8

〔注解〕

五个以“我要”来开始的短句详述撒旦的罪。自我抬高的愿望是路锡甫(Lucifer)堕落的原因。他在堕落以前是最美丽最聪明的天使。他因神所赐的荣誉而骄傲，并设法为自己寻求更大的荣耀。他希望占据神自己的住所——“天上”。高举他的宝座“在神众星以上”，可能指他渴望统治所有的天使，或只是指出他自我高举的另一种说法。

神话中，诸神聚集议决世界命运的地方，就在北方的极处，这也是星系运行环绕的中心。因此，撒旦有统治全宇宙的野心，他指望得只属于神的荣耀（关于“云”，参看出16:10），而他整个目标就是要“与至上者同等”（“至上者”的希伯来文是Elyon；参看创14:18的脚注）。他渴望在地位，权利和荣耀上，而不是在品格上与神相同。他希望得到众天军献给神的尊崇。他只是被造者，却希冀创造主所独享的尊荣。

撒旦将从自己所希冀的高位，被摔到最深之处，不再受纪念（见路10:18；启12:9）。坑中极深之处。这里“坑”是she’ol（“阴间”）的同义词，比喻死人的领域，希伯来语是bor，在《旧约》经常这样使用（见赛24:22；结31:14,16等）。

箴言书16:18里这样说，“骄傲在败坏以先，狂心在跌倒之前。心里谦卑与穷乏人来往，强如将掳物与骄傲人共分。”骄傲是通向毁灭的路。

民数记12:3里说，“摩西为人极其谦和，胜过世上的众人。”

摩西作为法老女儿的养子，贵为王室成员，只要他效忠法老，荣华富贵就垂手可得。但他“不肯称为法老女儿的儿子，宁愿选择与上帝的子民同受虐待。”（出埃及记2：11）

“摩西为人极其谦和，胜过世上的众人。”(民数记12:3)四十年的牧畜生涯，把他磨炼成谦和的人。虽然摩西自觉力有不逮，但上帝深信他是领导以色列的最佳人选。摩西怀着清醒的心看到了真正的光。他知道所有这些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是神对他的赐予。

在摩西的带领下，希伯来人摆脱了奴役的悲惨生活，学会遵守犹太十诫，并成为历史上首支尊奉单一神宗教的民族。注9

一个民族没有造物神的信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魔可能乘虚而入操控这个民族。更可怕的是被魔操控而不自知，反而认为魔的说教乃是宇宙的真理。

Moses with the Ten Commandments by Philippe de Champaigne.

You said in your heart,
‘I’ll ascend to heaven,
above the stars of God.
I’ll erect my throne;
I’ll sit on the Mount of Assembly
in the far reaches of the north;
I’ll ascend above the tops of the clouds;
I’ll make myself like the Most High.’
But you are brought down to join the dead,
to the far reaches of the Pit. 注10